《老子》第一章:众妙之门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道」是中國文化智慧的核心語詞,與希臘哲學之「logos」和希伯來之「」上帝具有同等重要的意義。從說文解字的角度來看,道由「首」和「走之旁」合成,「首」的意思是「頭」,並自此意引申出「初始,開端,最早,第一,最重要」等含義;「首」和「走之旁」合成「道」字,則意味著一個人在路上行走,故又有「道路」之意。因而「道」的根本含義乃是天地宇宙萬物包括我們人類的本源,開端的意思,同時又意味著「道」不是靜止不變的,而是任何時候都在生生不息的變動和運行。就此而言,「道」和「易」類似,易之「不易,變易和簡易」三義,亦是道之特性。「道」還有「道說」的含義,我們的言說如果試圖說出真理,那就必須無我合道,此時不是我在說道,而是道自行開啟和言說,而我們不過是道之器皿而已。

作為有死者的人類,無法滿足於對萬事萬物表象的認知,他要追問「我是誰,我從哪裡來,我到哪裡去」,要尋求變化多端的萬事萬物的來源及背後不變之本體,即多中之一,來滿足自我精神對實相,意義,家園及完滿和諧之渴求,希伯來人尋求到了上帝,希臘人尋求到的本源是「logos」,而老子則尋求和揭示了「道」。然而,作為終極本源,宇宙創造者的「道」,其本身必然是無限的,是無形無相,不可思議,不可定義和不可言說的,是永遠無法測透之奧秘,否則它就是形而下和有限的。這就是所謂「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常道」本作「恆道」,為避漢文帝劉恆之諱而改,意思相近,即「道」創造宇宙而自身不被創造,它自在永在,自有永有,超越時間和空間。

然而,如果它無形無相,不可感知,不可思維,不可言說,我們又如何確知它的存在呢?如何保證它不過是我們的虛構和幻想呢?我們又如何認知它呢?如果我們用肉體感官和思維來認知表象事物,那麼對於道,我們就只有回歸內在的精神本體進行超思的靈性直觀了,用一個字來說就是「悟」,我們無法知「道」,但卻可以「悟」道「參」禪。然而,我所說這一切已「非恆道也」。

「無,名天地之始」。這一句談的是宇宙之創生,宇宙作為形而下之時空存在,必有一個開端問題,創造宇宙之存在不能為「有」,否則又會涉及到「『有』自何處來」的問題,從而陷入無窮後退追溯的陷阱之中。天地必是自「無」中創造和開端,因為「無」不具有任何形而下的時空和物質屬性,從而不存在「從哪裡來」的問題,「無」不需要創造者。不過,這個「無」亦是勉強名之,它並不是什麼都沒有,說它「無」是指它不是形而下時空中的物質存有,作為永不消失之純精神實體而言,它卻是比宇宙更真實的絕對之「有」,並具備無中生有創造出宇宙的潛能。如果從宏觀物理學的角度來說,這個「無」就是宇宙大爆炸開始那一瞬間的「奇點」,當然,這個「奇點」之說亦似是而非,它並非是一個點,無非是「空無」而已。

宇宙一旦被創造出來,它就存在,換句話說,是「有」而不是「沒有」這個宇宙,然後再演化出宇宙星體和萬事萬物。此「存在」即「有」,萬物之共同本質即「有」,它的外延無窮大,內涵無窮小,沒有任何具體內容,非常空洞,然而此空洞之「有」卻是我們由此向下區分定義,分別認知萬物的基礎。比如我們每個人是不同的,但是我們的共同本質乃是人;人與其他動物是不同的,但是人與動物之共同本質乃是動物;動物和植物是不同的,然而其共同本質乃是生物;生物和石頭是不同的,其共同本質乃是物質;物質和空間是不同的,其共同本質則是存在而不是非在,是「有」而不是「沒有」,你首先得「有」,然後才是「有什麼」,首先得「是」,然後才能「是什麼」,故曰「有,名萬物之母。」

既然「無」為天地之始,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因為只有此心處在空無一物的狀態,才能對宇宙所從出的「本體空無」之奧妙有所領會,也就是「損之又損,以至於無」,不斷地做減法,終歸掃除一切相而至於無相,不過我們在求道的過程當中往往會犯的錯誤是「執空」,以為現象背後那個「空無」才是本質。如果說道生有無,它非有非無,亦有亦無,則「無」為道之形上隱蔽面向,而宇宙作為道之時空創造物,則為道之顯現,是為現象,道體現在萬事萬物之中,則我們亦可藉由現象而得窺道之本體,此即透過現象看本質,或現象即是本質,故曰「常有,欲以觀其徼」,此「徼」意為光明,顯現,跡象。正是經由本體現象的通觀,我們才可能避免執空執有的偏執,正所謂「知其白,守其黑。」從而才能把握有無對立統一的道之整全性。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太極生兩儀,道生有無,「有」「無」皆自道分化而出,同時產生,對立統一,故曰「同出而異名」。然則何謂「玄」?「玄」本為「黑色」之義,老子以之狀本體存在之玄遠幽深,神秘莫測。「無」乃宇宙之所從出,其本源性自是毫無意義,然而「有」之本源性安在?其實,「有」與「無」在本源性性上是同級的,「無」側重時間和邏輯上之始源性,「有」側重空間上萬物之開端性,「無」乃是「道」之隱藏性,「有」乃是道之敞開性。不過,「有」「無」已經是二元對立之存在,雖有本源性,卻是次級而非終極之本源性,故本源尚須本源,此即「玄之又玄」,「有」「無」又「玄」之後,就是終極之本源「道」了。此「道」即宇宙萬物及一切精神創造所從出之門戶,故曰「眾妙之門」或雲「太極」。鄧曉芒堅持認為此「道」在漢語中之源初含義不是海氏所認為的「道路」而是女性生育之「產道」或曰「陰道。」老子用「產道」來隱喻「道」如女人生孩子一般無中生有之創造性。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此章上半部分是講天地萬物之發生和演化。

故常無,欲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此兩者同出而異名,同謂之玄;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這是講的我們參禪悟道之門徑,乃是自相反的方向過程而入道。 (網絡資源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