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物論:莊周夢蝶

南郭子綦隱機,形如槁木,心如死灰,似喪其耦。顏成子遊問之何為?不亦善乎,子綦語:吾喪我,二解人籟地籟,引文天籟。人籟比竹;地籟大塊噫氣,眾竅怒呺;天籟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己。人籟地籟均有所侍,鹹其自取,敢問天籟由誰主宰?

大知閑閑,小知閒閒。大道之言稀疏平常,智巧之言瑣細無方。小聰明之人日以心鬥,高深莫測、謹小慎微。小恐惴惴不安,大恐失魂落魄,是非由此產生,心思留如詛盟,守勝之謂。思慮過度偏執容易身心俱損,莫使復陽。喜怒哀樂,慮嘆變慹,姚佚啟態,各種情緒日夜相代,莫知其所萌,這一切究竟是如何發生的呢?我們生活中此狀亦不少,人們整日困於勾心鬥角、尋奇求樂、情張欲狂、造姿作態,心神疲憊而不知超脫之有為法。

沒有彼就沒有我,無我便對世界沒有取態(非彼無我,非我無所取)。似乎有此道理,一人達忘我之境又有何求?太看重自己,反而予求之思滋生繁多。此認識接近事物本質,卻不知這一切受什麽驅使。仿佛有真正主宰,又尋不到它的端倪。我們能通過實踐驗證而不見具體之狀,正所謂有情而無形。百骸、九竅、六藏、賅而存焉,吾誰與為親?汝皆說之乎?其有私焉?如是皆有為臣妾乎?其有真君存焉!如求得其情與不得,無益損乎其真。人一旦稟承天地之氣而形成形體,何不不失真性以盡天年。與物相刃相靡,人生終不過夢幻泡影?人們終身承受役使卻看不到成功,一輩子困頓疲勞卻不知道歸宿,難道大家沒有這種終極悲觀人生體悟嗎?

人們往往把成心(先入為主的主觀偏見)當作判斷事物標準,誰會沒有這種標準呢?何必一定要通曉自然變化嬗代之理的智者才有呢?愚者與有焉!思想尚未形成就先有了是非觀念,生活中以自我偏見(成見)判斷事物的人不少,其先於思想或取代尚未形成的思想去思考問題。以無有為有,即使聖明的大禹也不可能通曉其中奧妙。

善辯的人辯論紛紜,他們說話其實沒有準則。人們果真是在說話還是不曾說話?人們的言論與雛鳥鳴叫有區別還是沒有區別?為何大道出現又不復存在,言論存在又不宜認可?道隱於小成,言隱於榮華。巧舌如簧者往往善於辭藻技巧與詭辯,我們千言萬語縱使白沫橫飛有幾句真理?難道我們真是在說話?還是善於脫口秀與吹牛逼?同時人們往往容易被語言之外的附加所迷惑,有錢人與成功者之言即是真理,貧窮者說話都是放屁,故有道隱言隱。儒墨之是非,以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欲是其所非而非其所是(肯定對方所否定的東西而否定對方所肯定的東西,肯定對方所否定的東西而非難對方所肯定的東西),不如用事物本然觀察求得明鑒。

自彼則不見,自知則知之。彼與此的概念相對而生。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聖人不劃分正誤是非而觀察事物本然,這就是抓住大道樞紐,以便順應事物無窮情態。

以馬喻馬之非馬,不若以非馬喻馬之非馬也。天地一指也,萬物一馬也。道行之而成,物謂之而然。怎樣才算正確?正確在於其本身就是正確。怎樣才算不正確?不正確在於其本身就是不正確。怎樣才能認可?能認可在於其自身就是能認可。怎樣才不能認可?不能認可在於其本身就是不能認可。舉莛與楹,厲與西施,恢詭譎怪,道通為一。我們應該用事物本然的眼光去觀察事物,切忌經驗主義先入為主判斷,不能以自己認為正確的意識加入肯定,自己以為不正確的意識加入否定。現實中我們常以自身經驗評判不了解與不相適之事物,以偏論全,是謂不了解事物本然。

通達之人知曉事物相通而渾一的道理,不用苦想正解而將把自己的觀點寄托於平常事理。古人智慧達到了最高境界,有以為未始有物者,其次以為有物矣,而未始有封也。其次以為有封焉,而未始有是非也。理解上出現虧損與缺陷,偏私的觀念因此形成,以石之色白與質堅均獨立於石頭之外告終。

現今我說的言論果真是我說過的看法?還是果真沒有說過的看法?天地與我並生,萬物與我為一。既然渾然為一體,還有什麽議論和看法?一與言為二,二與一為三。三生萬物,還是順應事物本然。

人們各自有自己的觀點和看法,有左有右,有倫有義,有分有辯,有競有爭,天地四方宇宙之外的事,聖人存而不論;宇宙之內,聖人細究不評。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嗛,大勇不忮。西方註重辯論的追求之得,而東方似乎在意神馳領悟,此須在道通為一基礎上加持。

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齊物之論也。聖人不從事於務,不就利,不違害,不喜求,不緣道,無謂有謂,有謂無謂,而遊乎塵垢之外,這是精妙之道的實踐和體現。我們並不強調單純追求精神而放棄物質生活,我們應該在理解順其自然中悟道。

倘使我和你展開辯論,你勝了我,我沒有勝你,那麽你果真對?我果真錯嗎?我勝了你,你沒有勝我,我果真對?你果真錯嗎?我們讓誰作出正確裁定?讓觀點跟你相同的人判定?看法與你相同,怎能作出公正評判!觀點我相同,怎麽能作出公正評判!讓觀點不同於我和你的人來判定?既然看法不同於我和你,怎麽能作出公正評判!用自然分際來調和它,用無盡變化順應它,還是用這樣的辦法了此一生。忘掉死生,忘掉是非,到達無窮無盡之境,聖人總把自己寄托於無窮無盡之境中。

昔者莊周夢蝶,不知莊周夢中為蝶?還是蝴蝶夢見自己變為莊周?理解諸上,思想精神之破繭者。(文/王宜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