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之與阿,相去幾何?美之與惡,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不可不畏。荒兮,其未央哉!眾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臺。我獨泊兮,其未兆,如嬰兒之未孩;傫傫兮,若無所歸!眾人皆有余,而我獨若遺。我愚人之心也哉!沌沌兮!俗人昭昭,我獨昏昏。俗人察察,我獨悶悶。淡兮,其若海;飂兮,若無止。眾人皆有以,而我獨頑似鄙。我獨異於人,而貴食母。
應諾與呵斥,有多大差別!美麗與醜陋,有多大差別!這與第二章所講的「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斯惡已;皆知善之為善,斯不善已。」相似。他們之間的差別看似很大,其實有限,作為二元對立之一元,彼此之間相互依賴和轉化,皆無根本的真實性。這是舉二以概其余。同樣,貴之與賤,富之與貧,壽之與夭,善與不善等等,舉凡人世中二元對立之一切,又相去幾何呢!皆相對也,皆無常也,皆非真也,皆不值得一個人作為生命的終極目標去傾力追求。因為「人之所畏,不可不畏」,人人所畏者,死亡也。無論貴賤貧富賢愚,皆無從逃脫死亡。而正是死亡取消了這一切之真實性和從根本上抹平了對立兩端之差別。
遼遠啊,這亙古洪荒,無窮無盡的宇宙時間!蕓蕓眾生對此存在之荒誕虛無卻似乎毫無察覺,他們沈迷於名利欲望,爭相奔競如赴盛宴,如春日登臺攬勝。而我卻如還沒有長成小孩的嬰兒般對此淡泊無感;疲憊啊!好像心靈沒有歸屬!眾人都感到很滿足,我卻若有所失!俗人都自我彰顯,我獨昏昏默默;俗人都精於算計,我卻混混沌沌。精神存在淡蕩無際若海,如疾風勁吹,無所止息。
眾人皆各有所用,各有憑藉,而我獨無所用如頑劣之鄙夫。我跟世俗之人的差別太大了,世俗的一切名利物質皆無法滿足,而單單以「道」作為心靈的糧食。
這裏就提出了俗人亦即聰明人和愚人之對立。聰明人執迷於二元對立善好之一端而奔走競逐,而自我炫耀,而精心算計。此種聰明,自天道眼光觀之,則不過是本真淳樸天性失落之可悲表現。言及此,余深有感慨。昨晚與一個老朋友聊天,談到《教師之友》雜誌和第一線教師培訓班新都和嶽陽兩期,那種純真,那種無功利的理想主義,那激情燃燒的青春歲月,雖然貧窮艱難,然而是多麽美好啊!再看如今,大多追名逐利,蠅營狗茍的樣子,終於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而不自知。曾經親密無間的友朋關系,也因各自的變化墮落而星散,而如陌路。雖知人生必將如此,對此失落,余內心卻不無強烈之感傷。
正因為人類文明的發展必然導致本真淳樸天性失落,故柏拉圖對黃金時代充滿留戀,而老子則懷念小國寡民,而莊子亦懷戀人性淳樸的至德之世,為混沌開七竅而死感到哀傷。陶淵明則深深留戀伏羲神農的時代,慨嘆「羲農去我久,舉世少復真。」認為孔子奔走天下,提倡仁義禮樂,是為了恢復人性原初之本真,所謂「汲汲魯中叟,彌縫使其淳。」現實中已幾無真樸之人,於是陶乃虛構了「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桃花源」來寄托自己的人性理想。可結果卻是雖「一朝敞神界」,卻「淳薄既異源,旋復還幽蔽。」
既然聰明人精於利益算計,本真失落,人性異化,虛假偽飾,那麽自聰明人眼光觀之,不精於算計,不擅長鉆營,不追逐物質,不汲汲於名利,卻質樸本真,追尋天道的人就成了傻子。然而幸好歷史上還有釋迦,老莊,孔孟,基督,陶淵明,慧能和曹雪芹這些傻子,人類庶幾還有希望。而文學史上亦有如《白癡》中的談論用美來拯救人類的白癡梅詩金公爵和《紅樓夢》中堅決拒絕科舉功名利祿之途而沈迷於愛與美之中,堅決守護本真存在的賈寶玉這樣的癡傻之人,吾輩之心靈方稍得慰藉。(網絡資料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