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後德,失德而後仁,失仁而後義,失義而後禮。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什麽是德呢?簡單地說,德就是道在天地萬物中的體現。最高的德性是不執著於德,這樣才能不著我相,使得本體德性之功用能夠自然發揮出來;也才能不自以為是,自以為聖。一個人之德性倫理是不可能完美的,心靈意念是不可能沒有任何邪惡雜念的,作為有限者之個人永遠無法到達德性完滿之境界,如果能夠意識到自己無論對德性倫理的認知還是踐履都是不完善和有虧欠的,那麽還有可能在反思改進中趨向自我完善。相反,如果自以為是,自以為聖,只看見他人眼中的梁木,卻看不見自己眼中的刺,對自己的過錯一無所知,缺乏懺悔和寬恕之心,只知道譴責他人,那麽離德之自然,和諧,聖潔和完善也就很遠了。
上德無為而無以為
上德不德,所謂「不德」,即不著道德之相,亦可看作「損之又損」地做德之減法,損之又損之後,乃能「無為」,從而無為而無以為。得道的上德之人自身無為,自然合道,也以此知行合一,本真存在之無為之為的狀態,行不言之教,使得周圍世界之人亦受其影響而能不德有德,無為合道,各自之自然天性方能夠很好地發揮出來。
「上仁為之而無以為。」如果說上德無為是老子之道的話,那麽上仁為之則是孔子的做法。道儒兩家對自然人性和文明教化的認知上有些不同。道家把不受文明教化和倫理影響,沒有自我意識,如嬰兒般天真自然看作最為本真合道之狀態,因此只須保持或回歸之,即是最高狀態。而在孔子看來,首先,此種自然狀態已經喪失了,而最關鍵的是,人之為人之本質並非如動物一般無意識之自然狀態,而是由文明教化和倫理意識所養成和造就,從而使得一個人因此禮樂文明的教化而獲得其仁愛心性,並體現和完成其倫理本質。因此必須有為,此有為即人文經典之熏陶,禮之外在規範養成和樂詩之影響和變化氣質。結果是使得人們能夠恢復和造就其本來自具之仁愛善性。簡而言之,人為之方法是為了達成復性之無為後果,為是為了無為。
上義為之而有以為
如果說「仁」是一種內在的溫厚和善意之情感心靈狀態,因而是倫理行為之內在心靈基礎的話,那麽「義」就更多是一種外在的近乎社會和政治領域之應該和必須,即使用之於倫理領域,也更多是一種倫理之應然,有點類似於康德所說「心中的道德律。」既然如此,那麽不管你的心靈狀態怎麽樣,能不能自然地發出善的行為,在意誌層面是否真的想為善,你都必須要以理性的自我意誌要求自己必須按照義的要求來做。上義之為乃是道德律法之教導,而所想導致的效果則是使得人們能夠在認知和明了此道德法則之後,能夠以理性意識進行自我的約束和行動,以使得自身之行為能夠合乎此「義」之要求。簡單的說,上義為之所導致的結果是明乎此義之人自身對自己有為,自己對自己進行倫理強製,雖是有為強製,然仍屬自願。
「上禮為之而莫之應,則攘臂而扔之。」如果說上「義」之教化是使人認識到倫理法則之應該從而自律的話,那麽「上禮」則是將「義」之應該外在化形式化來規範和要求一個人的行為,既然已經規範化了,那麽就具有相當的強製性。如果有誰敢不服從,那麽就要對之采取強製的措施,這就是「攘臂而扔之。」一旦達到如此地步,也就很危險了。因為這表明道德仁義都已經失去了效用,而世人之內在精神情感和心理意識都已經墮落和敗壞,從而無法自然地發出善之行為和進行自我約束。既然如此,那麽只靠外在的「禮」之柵欄這微弱的力量,能夠防止人欲之滔天洪水決堤嗎!故曰:「夫禮者,忠信之薄而亂之首。」而禮如果超出倫理規則的範圍而與國家暴力相結合,那就成了「法」了。強調禮的荀子之弟子韓非李斯參與治理之大秦帝國,就是不講道德仁義,而是純粹依靠苛酷之強製暴力來治理之國家,結果顯赫一時的大秦帝國,卻僅歷二世,十五年就滅亡了,並伴隨秦末農民起義的大亂。一個帝國的滅亡,證明了僅僅依賴禮法之外在懲戒和強製的力量來維系社會倫理和治理國家,是多麽的不靠譜和危險。
道德是道家之自然無為境界,仁義是儒家有為文明倫理之教化境界,而禮法則是儒學末流之荀學和變種法家之外在強製之路徑。而道德仁義禮之演變過程就是由自然而人為,內在而外在,自由而強製,精神而情感,情感而理性,理性而規範之退化過程。是自上乘法而下乘法的降維之路。
處其實,不居其華
前識者,道之華而愚之始。是以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所謂「前識」,就是自以為是之成心成見。道法自然,道本無相無為,不可思議,本來現成。一旦為虛妄心執取為「識」見,則已為道之華道之末,而對澄澈的本心之明構成遮蔽矣!此種遮蔽必將導致靈性之暗昧,也就是「愚之始」!此種愚,或曰異化,自孔子倡「仁」之人性理想始,而孟子發展而為應該之必須的「義」,而至外在規範強製之禮法。這是一個越來越偏離自然,越來越人為,越來越華而不實,越來越失去人性之本真淳樸的過程。所謂「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就是要拋棄和超越儒家之仁義禮那一套後天人為倫理文明之形式和教化,而回歸道德之樸實本真,自然無為。(網絡資料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