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言數窮,不如守中。
這裡的「芻狗」是什麼意思呢?一說是古代祈雨祭祀神靈時的貢品,即用草扎成的狗,用畢即棄。還有一種說法是將芻狗分釋為兩物,即芻草和狗畜。
地震了,大洪水來了,鼠疫和新冠這樣的瘟疫流行了,人類死傷慘重。這就是我直覺上的「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這裡的「芻狗」就是芻草和狗畜,它們因其低賤而不被珍惜,死傷都很尋常。我們以為人作為萬物之靈,似乎應該享有特權,受到天地自然之特別優待,然而竟不被優待,乃有此喟嘆。
基督徒眼中的上帝似乎特別偏愛它的信徒。二戰時候奧斯維辛集中營中的猶太教徒或基督徒,他們在絕境中禱告祈求上帝拯救他們,然而竟不被拯救,於是其中一些人就感到絕望,信仰崩潰了。此種情形多少也有一些「上帝不仁,以基督徒為芻狗」的意思。
上天既沒有偏愛人類,在人類中也沒有特別偏愛信徒,那麼就說明「天地」或曰「道」是平等無私的,它如芻狗般平等地對待萬物,包括人類。人類不比芻狗低賤,然而也不更高貴,該承受的厄運和災難,也得承受,最終也無法逃脫生老病死。人類跟作為植物的芻草和作為動物的狗畜沒什麼兩樣。如此,人類不應當自我膨脹,自認為宇宙之中心,而是應接受肉身渺小脆弱之塵世命運並反求諸己,內觀自照,體道守中而超越之。
然而,上天不特別偏愛人類,看似冷酷無情,又未嘗不是好事。不特別偏愛,就意味著任其自生自滅,而這也就意味著自由,萬物皆得以不受干預地按照其天性而存在和發展。萬物所組成的整體系統也得以維持其自然的動態平衡。
如果將「芻狗」理解為第一個含義,則萬物皆為「道」之用,是天地宇宙整體構成的一部分,有其特定之功用,一旦功用發揮完畢,即失去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萬事萬物既為「道」之相用,則無其脫離天地宇宙整體之獨立自存的意義價值和真實性。
然而,如果這樣來理解,又如何去解釋「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難道說,老百姓也是聖王們利用過就扔到的工具嗎?聖王們為達其政治目的,可以把百姓捧到天上,也可以棄若敝屣,完全不把他們當一回事?這或許是歷史政治之真相。但老子當然是不會這樣給帝王們出謀劃策的,否則焉得為體道之真人!故此,把「芻狗」解釋為祭祀用的草狗是說不通的。
聖人之行當效法天地,也就是法「道」,故「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就是聖人當公平地對待百姓,就如天地公平地對待萬物一般。就如人類在萬物中不享有特權一般,某些階層和人物也不應在人類中享有特權;其次,既然天地之不仁並非冷漠而是大仁,它的不干預有利於萬物自然本性不受阻礙的發揮以及天地自然整體系統之有效運行和平衡,那麼聖人亦當效法天地,不強行自以為是之善政和將臆想之烏托邦理想付諸實施。如此,百姓人民方得以自由地去追求自己想要之美好幸福生活,去自由地發揮自身之個性和天賦潛能,作為人類整體之社會系統,亦將不受干擾地發揮其自動調節和平衡之功能。
「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愈出。」之所以聖人要效法天地,無為而無不為,無為而任萬物自為,乃是因為天地就如大風箱,雖空虛卻無限,虛而不寂,其動生有,源源不斷,永不枯竭,創生之力無窮。萬物因此自得自足,此其大仁也!而聖人效法天地,任百姓自在自為,無論是為了追求財富也罷,為了發揮自己個性,實現自己理想也罷,其動力和創造力亦是無窮無盡,永不枯竭!然則此非聖人之大仁乎!
天地宇宙萬物之自在運行,其中有道;然則,人類社會,舉凡經濟發展,文化活動,藝術創造乃至體育運動,其中豈無自然之道耶!
天地自然之道,奧妙無窮,非人類渺小之智能所可窺測;人類社會運行發展之道,亦是奧妙無窮,非個人渺小之智能所可窺測。然則聖王尤當謙卑自處,戒慎恐懼,不可自以為是,自以為聖,自以為善,自以為能,不可為不能為而強為亂為,對百姓和社會的經濟,文化和教育活動施加不應有的限制。否則,百姓天賦之自然動力無從發揮,創造力亦無從談起。同理,一個單位之領導,一個家庭之父母家長,乃至一個人之對於自身,不亦當如此乎!
多言即是多智,「數窮」,數通「速」,「速」窮,即招致困境;「數」乃「術」,即自以為是,自命不凡,自以為聖之人為算計和智巧,此等自我膨脹,終將導致對天道的違背而招致懲罰,陷入困境乃至絕境,故而不如「守中」,即持守「無為」之道。然人之本性,尤其權力在手,又易於膨脹而偏離本性,故此「持守」之內聖功夫猶難。 (網絡資源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