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於戶,以知天下;不窺於牖,以知天道。其出彌遠者,其知彌鮮。是以聖人不行而知,不見而名,弗為而成。
「不出於戶,以知天下」,「其出彌遠者,其知彌鮮。」乍一看,這似乎跟我們通常的經驗和常識相違背。我們常說,見識見識,有見才有識,一個人青年時期,要去看遠方的大千世界,才能豐富他的經驗和認知,獲得心靈,人格和思想的成長成熟,所謂「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是也。許多偉大的人物在青壯年時期都有過在廣闊的空間四處遊歷的經歷。司馬遷,李白杜甫莫不如此。
就我個人而言,在距離隆昌縣城三公裏的郊區農村出生和長大,我家所在的地方還算交通便利,走過一條幾十米的田埂就是成渝公路了,再往前走幾百米就是成渝鐵路了。然而在上大學之前,除了小學和中學時期的幾次春遊,我的活動範圍不過是重慶方向十二公裏外婆家到成都方向七八公裏小姨家這二十公裏的範圍。這種活動空間的狹小所導致的經驗匱乏極度地限製了我對社會人生的認知。
十九歲上大學時第一次出門遠行,這一年,我第一次到了重慶這樣的大城市,第一次坐了火車,然後到石家莊陸軍學院軍訓,第二年再到首都北京及北京大學,去天安門看了升旗,去香山看了並不美的紅葉。再後來,則是因為人生迷茫和工作原因而在全國各地四處漂泊,直到零三年底才在成都定居下來,其間到過好多城市,從事過各種工作,見了許多各種各樣有意思的,有思想學識的人。雖然不是周遊世界,這十二年離家鄉很遠的地方求學,工作和漫遊的經歷,對我形成對社會,人性的認知,對我心靈人格的成熟,人生道路的探索都有著無比重要的意義。
正因為這樣的經驗,我對那種一輩子只呆在一個地方,僅僅在書齋裏通過書本和邏輯理性推理來認知世界和建構思想的文學家和哲學家基本上都沒什麽好感,比如一輩子呆在哥尼斯堡的康德。
然而,我能因此斥責老子是在胡言亂語嗎?這種貌似違背常識之教導的背後到底意味著什麽?
我們認知世界,可以外部的經驗現象作為基礎,然後通過歸納邏輯將之提升為理性的認知。也可以通過演繹邏輯,在自明公理的邏輯起點基礎上推導出普遍的原理。那麽所謂「不出於戶,以知天下」可能就包括這種通過純粹理性的演繹邏輯來進行的推導,康德的哲學認知就是這樣進行的。
我們還可以通過觀察周圍的人,尤其是自身來獲得對人和社會的普遍性認知。因為個體雖然具有獨一無二的特殊性,同時作為人類,他身上又體現出人類的共性,即普遍人性。因此只要我足夠誠實地反省觀察自己,也就能認知所有人的人性,比如虛榮,自大,嫉妒,善良,邪惡,冷漠,自私,好奇,無聊,虛無,恐懼,乃至終極關懷等等。並不需要走遍世界,認識和了解所有人,我就能推知他們也莫不如此。
更關鍵的是,老子所謂知,不是我們今天經驗現象意義上的各種知識,而是知「道」,是對本體意義上的終極真理的認知,我們並不能通過經驗知識的無窮擴展就自然能達致對「道」的認知。相反,只有反求諸己,內觀自照,明心見性,方能見「道」,感官感知到的現象知識把我們的心靈意識引向了外部世界,反而可能被經驗幻想所迷惑,從而以假為真,往而不返。這個時候,過多的外部經驗和現象知識反而構成了我們知「道」的障礙。
如此一來,要認知「道」就需要做減法,所謂「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是也。封閉於室內,不出戶,不窺牖,身如槁木,心如死灰,擺脫繁雜的世俗事物和經驗幻相的幹擾,反而有利於打開我們本具自性的智慧之光。禪宗之禪修,西藏密宗的閉關潛修,也都是做的此種內觀功夫。(網絡資料匯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