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故能為百谷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是以聖人處上而民不重,處前而民不害。是以天下樂推而不厭。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
欲先民,必以身後之
「以其善下之」這句,竹簡本作「以其能為百谷下」;「是以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後之。」一句,竹簡本作「聖人之在民前也,以身後之;其在民上也,以言下之。」比較之下會發現,傳世本之所謂「善下之」及「欲,必」之目的條件句式結構,都刻意強調了一種為達成上民先民,為百谷王之目的,所須之手段和條件。正是此種表述,導致了班固「君人南面術」之譏。
然而,談論至高之道德,追求復歸真朴人性的老子怎麼會渲染權詐之術呢!《道德經》一書博大精深,直探宇宙萬物和人事之底層運作邏輯,甚至超邏輯之根本,概括和穿透力極強,貫通形而上和形而下,在精神,政治和人事等各個層面皆適用。大家可以各取所需,如何理解和解讀,就看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了。但如果把它降維和庸俗化,那是你的問題,卻不能說《道德經》本來就是這樣。
上善若水,因居下而海納百川,有容乃大。此乃天地宇宙之理,而人事當法天道,則如能「身後之」,把老百姓的利益看得更重要,自己的利益看得不那麼重要;如能「言下之」,在面對百姓的時候言辭態度謙恭卑下,那麼就可能就會自然出現「在民前」,「在民上」而為王之結果。「身後之」和「言下之」的聖人「處前」和「處上」,老百姓的利益不會受到損害,也不會感受到高高在上的壓迫,因此都樂意推舉而不是厭棄他。
如果政治「聖人」刻意通過「身後之」和「言下之」來達成「上民」和「先民」之目的,那麼就確實是一種獲取權力和欺騙百姓之虛偽權詐手段。既然如此神聖善道卻被卑劣人性之陰謀家所利用,我們就應自政治學角度考慮,如何才能防止此種利用欺騙並使得它能變成真正之政治現實。觀察一下今之民主政治,則庶幾近之。
天下莫能與之爭
這是就政治層面解讀,其實也完全可以自精神層面去領會,把「上民」和「先民」理解為內在心靈和精神朝向道的超越和提升。那麼這個時候的「上」和「先」指的就不是政治經濟之地位了,這樣就實現了一種價值觀的反轉,所有的宗教信仰和靈性修持皆必須強調和實現這樣的價值反轉。它的標准不再是世俗的權力和金錢,而是靈性層次之高低,後者意味著對前者之否定和超越。如此一來,「言下」及「身後」就構成了修行無我之手段和法門。此正基督所謂:「自高者必降為卑,自卑者必升為高。」
這種否定超越是極為重要的,否則我們會永遠落在貴賤,貧富,高下之世俗非真的二元對立價值之中,卻無法實現超越解脫而獲得精神之頂天立地,心靈之獨立自由。
說到這裡,我就想起昨天晚上的同學聚會。一個歷史系同級的,開大公司的同學到了成都,於是在崇州鄉下的我也難得進城參加了飯局。喝酒聊天到十一點多的時候,另一個九二級中文系的,現為四川某大型國企老總的同學帶著同事和兩個美女過來了,他在向美女們介紹校友的時候,都是說,這種某總,這是某官,至少也是做什麼什麼生意的,介紹到我的時候,卻出現了尷尬,沒法介紹任何身份,因為我非但不是某總某長,亦非某大學教授,也沒做賺錢的生意,從而沒有任何世俗身份地位足以讓人對我刮目相看,於是這位同學只好說:「這是老范!」我的歷史系富豪同學為化解尷尬,半開玩笑地說:「他是我們這群校友中名氣最大的!」美女們愕然不解,沒等同學進一步解釋,我笑著打斷:「你別聽他胡扯,他是看我啥也不是,怕我自卑,故意亂說抬舉我的!」
雖然身處擁有權力和金錢的同學群體中,我這個在世俗意義上一無所有的人卻感到從容自在,內心篤定,一點沒覺得自卑和尷尬,也不需要同學們的抬舉。我知道自己不依賴於那些外在的身份地位,也不在乎別人是否看重,我追求的是什麼,內心擁有什麼和以什麼為滿足,自己知道,無須乎別人了解和青眼。我毋須跟天下任何人去爭奪和比較權力金錢之擁有及與之捆綁在一起的身份地位,從而能自世俗價值捆綁中跳出來而得大自在,而徹底實現本真之在。此即「夫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這就是以天道反轉世俗價值之重要意義。(網絡資料匯編)